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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海天一色(五) 他俯視而下,就像神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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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不是方雀的,那五只小怪物也沒有釘入她脖頸。

它們摔回地面,骨碌碌地四處亂滾,其中一只磕上了方雀的靴邊。

方雀眼前一暗,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她的光。

血腥氣比方才濃重太多。

“遠離這裏。”

這聲音清冷冷的,像數九寒冰下的水。

方雀探出手去:“師兄。”

探出的手很快被另一只手抓住,十指相扣。

淌到眼窩裏的血幹了一部分,繃得眼角發癢,方雀擡手去揉,不小心揉了一點血痂入眼。

生理性的淚水很快湧出,隨即,眼前一通天旋地轉。

那個視角,就像從半空中跌落。

何山半跪在方雀身前,擡起一只手扭著她臉側的小怪;方才那句話是對路口處的人說的,他也正望向路口。

身邊的方雀忽然有了動靜,何山轉過臉,低下頭。

方雀的視線,在那一瞬間恢覆清明。

雜亂的畫面穩定下來,一張清俊的臉突然出現:

素白、冷淡,半長的碎發垂於臉側,動動手指就能觸碰到那截發梢,也能摘下那雙眼睛中的星子。

他俯視而下,就像神明俯瞰人間。

方雀眉心一跳,目光下移,頓住。

一條十數厘米的傷口橫亙在何山的腹部,血液隨著他的呼吸一股一股向外湧,慢慢洇透衣料。

方雀:“師兄……”

何山:“你的眼睛好了?”

他說話氣音很重,話尾偷偷上揚,含著藏不住的驚喜。

方雀“嗯”了一聲,擡眼與他對視,皺眉。

方雀:“我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,我先給你包紮。”

何山:“傷口很淺,不礙事。”

他扭下一只小怪,輕輕放在旁邊,伸手向方雀。

方雀搭上他的手腕,借力起身,餘光掃到了洞外的人。

方雀:“白師姐?”

白稚薇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損,所幸沒有出血,看著還算幹凈整潔。

白稚薇小心觀察著何山的表情,靴跟擡起又落下。

白稚薇:“這波清剿已經過去了,短時間內不會有異變,可以放心休整。”

方雀:“清剿?”

白稚薇望了望另外的兩道岔路,擡手在唇前打了個叉。

這裏不方便說話。

方雀會意,擡起一只手:“稍等。”

她解下外袍的系帶,拿到何山腰間比了一下。

何山站著不動,只用一只手壓住傷口,血液突破衣料,於纖長五指上橫流。

方雀一手拎著系帶,一手從袖裏乾坤中抽出一根線香,借著紙符的火焰點燃。

線香遇火,很快灰掉一截。

方雀側頭向白稚薇:“受累?”

白稚薇立刻轉身,趴伏到對面的墻上,將臉深深埋在兩臂之間,露出的耳朵尖隱隱泛紅。

方雀目送她一路,而後轉回眼看著何山,不說話。

在方某人的逼視下,何山凍著臉,利落解開外袍、中衣,露出傷口。

香灰的止血能力一流,耗完整根香後,方雀伸著一只灰撲撲的手,攤開。

方雀:“金瘡藥。”

何山遞過去一只小瓶子。

方雀打開瓶塞,皺眉:“不是這瓶。”

她記得那種頂級金瘡藥的味道。

何山面不改色:“那瓶用完了。”

方雀“哦”了一聲,將藥倒在掌心,抹勻,敷好,拿起搭在臂彎處的系帶。

系帶纏了很多圈才到頭,一層一層地勾勒出流暢好看的腰線。

方雀拍拍手:“好了。”

何山放下衣擺,低頭整理:“多謝。”

方雀:“師兄不必見外。”

何山擡眼看了看方雀,沒有說話。

他衣服都脫了,的確不太見外。

方雀撿起一張紙符,將剩餘的踩滅。

在踩火苗的過程中,她終於看清了糾纏他們的兩種怪物。

圍著她的那群小怪長得很像傘菇,身上還有一圈一圈的螺紋,頭頂裂出十字或一字。

這東西看著有些眼熟。

方雀緩緩打出一個問號:特大款的螺絲釘?

她舉起紙符,轉身去照發生激烈纏鬥的拐角。

黑皮怪開膛破肚地倒在那裏,露出體內一紅一藍兩條柱狀物。

方雀瞇起眼:嘶,那該不會是……電線吧?

所以他們剛剛是在幹嘛?電氣總動員?

方雀迷惑了,著實迷惑了。

另一邊,白稚薇甕聲甕氣地開口:“小師妹,你們好了嗎?”

方雀捏了下眉心:“好了,馬上就來。”

借著紙符微弱的火光,白稚薇領著二人拐進一條特殊的岔路,這條路上沒有另外的分支,走著走著便戛然而止,攔路的墻與四壁顏色不同,看上去像是從別處割來、特地用作封路的。

白稚薇在墻角處蹲下,向二人招手。

何山方雀相視一眼,面對面站到甬道兩側。

白稚薇垂下手,向後一倚:算了,大佬是不會和她一起蹲墻角的,他們不需要安全感。

白稚薇壓著嗓子:“你們遇到的那些怪物,都不是活物,是受人操控的。他們在清剿對立者。”

方雀的眉心被她自己捏得通紅:“後半句可以再展開說說。”

何山兩臂交疊搭在腰間,全面貫徹落實人生格言:沈默是金。

白稚薇:“你旁邊這位師弟……兄……”

何山懶洋洋地擡眼,白稚薇立刻換了稱呼。

白稚薇:“這位師兄應該已經發現了,那些怪物打不死。”

何山“嗯”了一聲,聲線帶著磨砂質感。

白稚薇繼續道:“這和那個大魔頭有關。受大魔頭法力的影響,這些死物會在一段時間內四處活動,會攻擊人。而這一點,被有心人利用。”

方雀擡起一根手指:“我明白了。仇視仙宗的一派利用這些怪物對抗弱勢的一派,也就是你們口中的‘清剿’,對嗎?”

白稚薇快速點頭。

方雀放下手指:“還有就是,這些怪物每一次的活動時間有限,但是它們打不倒,所以我們應該……”

白稚薇:“躲起來。”

方雀:“和它們糾纏。”

何山:“糾纏。”

白稚薇:“……”

這就是大佬的世界嗎?

方雀抽空向何山發射了一個wink:英雄所見略同。

何山面無波瀾,食指不自覺地在腰側畫了兩個圈。

方雀:“我有一個問題。”

白稚薇:“小師妹但說無妨。”

方雀扯扯嘴角:“就是……這裏是不是還有一種怪物,就……這麽大,六角形,中間有個圓孔?”

她邊說,邊用手比劃。

白稚薇楞在當場:“小師妹怎麽知道?”

方雀舔了下嘴唇:“我在一本古籍中見過這種東西。”

其實是在五金商店瞧見過。

白稚薇滿目欽羨:“小師妹果真學識淵博、見多識廣、才高……”

方雀輕咳一聲:“既是清剿,他們應該有組織有紀律吧?比如,會有一個專門的地方屯這些怪物,等時間一到,再把這些東西放到你們的領地上?”

白稚薇:“的確如此。他們為之建立了一個倉庫。”

方雀:“帶我去那裏,我有解決怪物的辦法。”

白稚薇坐直身子:“真的?”

方雀點頭,微微笑。

不就是螺絲螺帽嗎?擰上就行了。

白稚薇過於激動,站起來的時候還撞上了攔路墻,撞出空蕩蕩的一聲響。

何山:“這面墻是?”

白稚薇一拍額頭:“對了,剛剛忘了解釋。這面墻是前輩們加在這裏的,起初我們也不知道它的意義,後來才發現,它是用來標記大魔頭的位置的。”

何山:“秋子煜在這後邊?”

白稚薇點頭:“是的,最初一批的前輩很怕見到大魔頭,於是,就在大魔頭所在的甬道兩端立上這樣的墻,試圖把大魔頭封在裏邊,不過顯然沒有什麽用處。最初的墻大多都被破壞了,現在能看到的,很多都是後人在原址上的重建。”

何山:“無用還重建?”

白稚薇:“這……功用不同了嘛,這些墻現在還可以用作避難所。那些怪物不敢跑到大魔頭的地盤上攻擊,在怪物活動的時間裏,看到這種墻,就等於看到了希望。”

方雀心說難怪她剛剛見到這面墻就像見到了至親。

何山沈吟不語。

方雀:“閑話少敘,幹正事要緊。走吧,師姐,帶我去倉庫見見世面。師兄,你……”

何山:“我有傷,就不去添亂了,你多加小心。”

方雀笑笑:“正有此意。”

她隨白稚薇走出兩步,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。

奇怪,何山大佬並不像是會將受傷當作托詞的人。

二人走後,何山將一只手按在攔路墻上,墻邊受力向內卷,空出一條縫隙。

何山側身走了進去。

走在棧道上,白稚薇的聲音壓得更低,聽著像蚊子哼哼。

白稚薇:“大家都是名門正宗的弟子,受過清訓教化,真正想要造反的其實並不多,只有那麽幾個人。”

方雀走在後邊:“但很強。”

白稚薇腳下一滑,方雀立刻剎住步子。

白稚薇:“的確是強。這兩邊靠上的棧道都是他們的地盤,小師妹若是經過,千萬要小心。”

方雀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左右一瞟。

方雀:“他們要上邊的棧道幹什麽?方便升天?”

白稚薇腳下又是一滑:“是因為離逃生的孔洞更近一點,而且,海水是從下面開始填滿的,位置越靠上,存活的時間越長。”

方雀安慰得不鹹不淡:“沒關系師姐,咱們早死早超生。”

白稚薇第三次腳滑:“多謝師妹。”

你把嘴閉上比什麽都強。

白稚薇引著方雀走上長橋,長橋比棧道更窄,依然沒有欄桿;橋體很軟,一步三晃,餘光可見滿坑白骨。

坑底的前輩們正向橋上的晚輩熱情招手。

方雀走到一半,正巧站在頂部漏下的光柱裏,她擡頭向上看,只能看到一點點藍色的天。

白稚薇察覺到她的停頓,回過頭。

方雀垂下眼,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
二人很快抵達對岸。

白稚薇指著身後的洞穴:“從這裏進去,右拐,走中間的岔路,再沿著臺階向上,就是他們的領地了。我和他們交過手,不方便和小師妹同去,就……”

方雀點燃紙符:“就送到這裏吧,師姐。”

白稚薇比了個“沖鴨”的手勢,轉身遁進了另外的洞穴。

方雀舉著紙符照照洞口上部,擡靴邁入。

沿著白稚薇所指的路線,方雀很快便看到了臺階,這段臺階極長,方雀一面走一面吐槽:當真是用來升天的。

臺階連通一個拱門,在方雀還剩五六級臺階未走完時,拱門中忽而打出一道白光。

方雀停住腳步。

“什麽人?”

方雀:“來加入你們的人。”

“放下火源,舉起手,走上來。”

方雀彎腰將紙符放在靴邊,兩手舉至耳側,她做完這些動作後,白光自動移到了下一級臺階上。

方雀踏了上去,白光再移。

一級,兩級,三級,四級……

還剩最後一級臺階時,白光熄滅,周遭淪入黑暗。

只有紙符的火光在下兩級臺階上撲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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